我有一次深刻体会到一些事情,是以往从未体验过的。我回顾时,看到这是一个蒙神拯救的甜美时刻,这恩典就如同重拾起初蒙召时的侍奉热诚!我当时在作《罗马书》的基要福音释经,我拿了一本活页纸,在每三页的右上角剪一个四方形,把希腊文的经文贴在这一页的两面,然后在这几页里写满了相关的注释摘要、讲章大纲和例子等等。这个练习是要把我当时所学以及最新获得的侍奉技巧配合在一起,既具挑战又令人振奋。我对自己的笔记本写满了《罗马书》的批注很引以为傲,我孜孜不倦地陶醉在原文的句子结构和神学论证的世界里,不厌其烦地查看时态、上下文、受词、连接词;我研究语源学和保罗的词汇,尝试把每个微小的细节连贯到作者整体的意图上;我咨询所有的专家,权衡一个又一个的见解,一个又一个的看法。无数个小时富有纪律地私下研究,体现在一页又一页活页纸的批注上,令我觉得很有价值。 有一个晚上,我花了几个小时注释《罗马书》的下一个段落,突然发现,我几个月以来每天花好几个小时研究福音里或许是最广博、最宏伟的解释,却基本上没有受到这些信息的触动,它们对我没什么影响力!这些都是文法、句子结构、神学观念、逻辑论点,是大量的理性操练,但几乎完全缺乏属灵的力量。我记得自己凝视着写得密密麻麻的活页纸,它们似乎遥远又模糊,不知怎的,就是跟现实生活搭不上线,跟我扯不上半点关系。不,我不是有错觉,我已经写了满满的批注,但这都似乎与我本人——与我真实的生活、与我的婚姻、与我对罪的挣扎、与我的过去和未来、与我最深切的盼望、与我的梦想和害怕——毫无关系。我凝视着这些纸张,觉得要不是为了课堂作业,为了成绩,为了求取学位,我似乎是不可能完成所有这些工作的。 我坐在那里发了好一阵子呆,感觉自己好像被悬在两个世界当中,一个是真实的,一个似乎是虚幻的。我想到所有的课程,所有的报告,所有的考试,想到我投注的大量时间、精力和金钱,难道都是为了这个吗?我开始哭起来,不,我的意思是真的恸哭,强烈的情绪迸裂出来,哭声大到卢埃拉在别的房间都听到了。她进来看我,一眼就看出我很不对劲。卢埃拉弯下腰来,手臂环着我,要我告诉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还记得她看到自己年轻的神学生丈夫在眼前崩溃时花容失色的神情。我以典型的戏剧性作风告诉她,我完蛋了,我没办法继续神学院的进修了,我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我有幸娶了一位有智慧又有耐心的妻子,除了帮助我辨别自己的方向,也陪着我继续完成学位。那个晚上,手上拿着注释笔记,我学到关于自己以及关于圣经的一些事情。我的眼目开始打开,看到将信仰学术化的内在危险。我个人经历到,将耶稣基督的福音分解到一连串神学观念里,并用各种必要的技巧来阐述这些观念时,会是什么后果。当成熟是被“所知”而非被“所是”来界定时,就会发生不好的事;当你爱这些观念胜过爱那位代表观念、以及原本要以这些观念使人得自由的神时,危险就浮现出来。 身为费城威斯敏斯特神学院的实践神学教授,校方要求我教的其中一门课是“教牧协谈”。这是道学硕士生必修的课程,因此,学生选这门课的动机并非出于对教牧协谈的兴趣,只因为这是必修。我每年教课时都知道,学生并不想上这门课,也没有很多兴趣或用心在我所教导的东西上。我发现,起初几年教这门课实在很困难,直到我开始了解,我的话语在这些大头脑的准牧师生命里有多么重要!我发展出一套策略,不仅改变上课的氛围,也让我自己每年都期待开这门课。我决定每学期都带着一系列“教牧恐怖故事”来教课,你知道,就是那种“没有牧者真的想要处理,却又是所有牧者都必须处理”的事情。我跟学生讲的故事包括:被丈夫殴打的妻子深夜打电话来,悲伤的母亲发现十五岁的女儿怀孕,陪伴父母亲站在四岁儿子的小棺木前面,花几个小时和严重的忧郁症患者在一起,陪伴一位散尽家财、让家庭陷入经济灾难的男人。我告诉他们这些悲伤的故事及基督的身体所遭遇的苦难,因为我们都生活在被罪所破坏的现实世界。我跟他们讲到惧怕、不忠、沮丧、愤怒、忧郁、孤单,以及失亲的故事。我要学生了解,他们蒙召不只是为了传讲正确批注和神学准确的讲章,更是要牧养会众,与他们同行、同活、同担、同苦。我要他们知道,他们蒙召不只是作当地教会的神学导师,更是要作基督的大使,让人藉由他看到基督的脸,摸到基督的手,听到基督的声音。我要他们感受到,蒙召的重要性在于,让不可见的基督,在迫切需要“看到”基督同在及记得祂恩典的人们生活中成为可见。我渴望他们了解,他们不只是蒙召来“教导”人们神学,更是与他们一起来“实践”神学。我要他们抓紧这个问题:我进神学院是因为喜欢圣经神学观念里错综复杂的理论形态,还是因为爱耶稣,想要成为祂的媒介,来改变人们一团糟的生命? 我每一学期都以浏览自己在牧会上无知又失败的经历作开始,希望抛砖引玉,从我的错误中学习,在神学生里面产生更大、更整全、更合乎圣经的教牧侍奉眼界。这其中发生了一件事,是我绝不会忘记,也是那个课堂上每位学生都不会忘记的。我当时在讲述一位已经耗尽我大半教牧时间和精力的男人,当他再次要求我去探访他时我自己内心的挣扎。有位学生举手脱口而出:“好啦,区普教授,我们知道教会里都有这些项目,你只要告诉我们怎么做就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到侍奉的工作上!”他的话里有许多地方需要关注,但请留意这个字眼:他甚至没有称那个我们都蒙召来带给他福音的、在挣扎中的人为“人”,对他而言,他们是“项目”,亦即,他侍奉定义上的“阻碍者”。 若这些人不是侍奉的焦点和对象,那么,侍奉是什么呢?在这个学生的词汇中,没有对人的爱,但若是没有“对人的爱”在他的侍奉异象里,那么,我们可以确实地断定,他对基督也没什么爱可言。他就像待在我班上其他那些只看重神学观念和术语的家伙,我给他们取了一个相当轻蔑的名称,就是“神学杂耍演员”(theologeeks),这些家伙把神学本身看作是一个目的,而不是达到目的的媒介。他们喜欢学术,并且不知不觉把学术强行拉进教会,讲道更像是神学演讲,而不是福音恳谈。 我走下讲台,到他的桌旁跪下来,以便跟他面对面。我要他一字一句大声重复他刚才讲的话。我当时是在牧养他以及班上听到他说话的人,我要他们绝对不会忘记那个时刻,所以请他重说一遍他是怎么叫这些人的。他轻声说:“项目。”这是神所赐的美好的教导时刻!不久之前,有位在那个班上的牧师接待我,他还记得几年前的这件事,也一再受到这件事的提醒与警告。 我多年教这门课,许多学生问我是否能够辅导他们。这就是动力所在:当我跟他们谈到福音的“现时性”(nowism),并鼓励他们用福音的大能在许多非常具体的方面来更新生命时,班上的学生就会开始反省自己生命中的课题。由于在班上揭露从前没有揭露的事,也由于他们再过几个月就要毕业踏入某种侍奉岗位,他们感到迫切需要处理在课堂上所揭露的事。我没有想到会听到学生的自白和他们所挣扎的那些事。 弗兰克是其中第一位,他结婚15年,有4个青少年的孩子,他来读神学之前有一份很成功的财务事业。他坐在我的办公室,在冗长的闲谈之后,显然对促使他来寻求我帮助的困扰难以启齿。我再次向他保证对他的承诺,他得到帮助的重要性,以及我们谈话内容的保密性。然后他脱口而出,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家地下室有一柜子的女人衣服,是我在晚上穿的,这是我一天里觉得最舒服的时刻。”我必须承认当时有点吃惊,他是很聪明又有恩赐的年轻神学生,是某类的天才,每天都在研究神的话语,能够从语法上详细说明耶稣基督的福音。然而,他却迷失在性别极度混淆的世界,他所研究的能够帮助别人的福音,似乎无法拯救自己。我怀疑他在入学面谈时是怎么夸大其辞的,我怀疑他的妻子是怎么走过这一切的,我怀疑他是怎么瞒过愈发狡黠的青少年儿女的。但最重要的是,我怀疑他怎么能够晚上穿着女人的衣服,然后隔天早上起来批注《歌罗西书》。 乔治这么容易向我吐露实情,是因为压力大到他不再相信自己,他很害怕。他跟妻子一起吃过晚餐后,就去Barnesand Noble书店晚自习,他发现这里不但可以让他暂时离开神学院的温室,出来透口气,还是个安静读书的好地方。不久之前,他开始注意到,所有漂亮的年轻女孩也选择这家书店作为她们晚上常聚之处。有一天晚上,他看到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孩,就换了个座位,以便从有利的位置上看她。有时候,他会坐在眼睛能够与其中一位女孩四目相接的地方,有时候,他会坐在想看到她们却不要她们感觉他在凝视的地方。几个月后,他看到有位他一直在看的女孩起身离开,他也跟着离开,或许希望能够跟她不期而遇吧!等她进了车,没有留意到他,他就折回去读书了。但后来,当有位女孩离开,他不仅继续跟着,还开车尾随在后,直到她回家。他之所以来找我,就是因为那天晚上,他一路跟着那位女孩到她家,下了车走到她家门前,正想敲门时,突然害怕起来,便赶快跑回车上开走了。他在班上看起来是个可爱又柔顺的神学生,但他白天和晚上的生活如此判若两人,令人难以置信。 学生告诉我的故事还有:几乎破裂的婚姻、家庭暴力、妻子准备离家出走、易怒的男人、破裂的亲子关系和亲戚关系、隐密的性关系、与邻居和教会内的冲突、欠债累累、与忧郁和焦虑搏斗、强迫性思想,网络色情等等。 我听得愈多就愈肯定,这些神学生的生活中所揭露的事不只是个人的,也是普遍性的。我决定牧养我的学生,把所教导的一切都内化到他们基本的思考和动机里。我确信,以其他任何方法来处理圣经都是危险的。然而,当我努力这么作时,通常会被某些学生反弹回来,有的甚至在全班面前质问我:“区普教授,你是在对我们讲道吗?这是神学院的课堂,又不是你的教会,我们可不是你的会众!”是的,这的确发生过。 多年来我听了太多:“考试需要知道这些吗?”而不是:“帮助我了解如何照你现在教我们的去生活!”许多学生傲慢又自负,他们自以为是我的老师,而不是我的学生。我一想到他们很快就要成为某些人的牧师,看了他们的响应报告,我就感到不寒而栗。难道每位神学生都陷在某种个人的属灵问题当中吗?当然不是,但有许多人是,他们即使每天都以神的话语为明镜来看自己,多半都不知道自己有问题。这个令人难过的事实正是我写作本书的主要动力。它让我不得不深思并跟神学院的同事严正讨论:我们在装备人从事教会的侍奉时,用的方法到底错在哪里?一起学圣经,请在您的社交媒体中转发!